尚书阅读>科幻>千里月微明 > 矜肆(2) 原来是他!
    秋浦河贯穿整个青都城,上溯北地雪山,下至海陵入海,又和昭河、端陵运河、泓江等水系相连,乃青夷之经济命脉之一。无论是南边的丝帛锦绸、茶果米粮抑或是北边的金玉异宝、山珍香药,大都被货船载着,从这条光影明净的河上缓缓驶来。

    码头两岸皆设了早市,叫卖声、询价声不绝于耳。孟繁策二人坐在马车上,穿过熙攘的人群,还没靠近码头,便听见各色阿谀谄媚之声中,拔出一道极为矜肆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……假有什么新奇玩意儿,且给爷留好了。若有价高者诚心买去也无妨,只一点记住了,如有人不长眼敢将爷定的东西卖给那姓张的秃子,等爷回来,定将他打个半残,一家老小都押到北边苦寒之地去喂狼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您看中的东西,小人哪敢卖给别人啊!”

    “爷,您是我香玉坊的第一贵客,小人全家都指着您吃饭呢!您且放一万个心,等您回来,小人自当给您送上门一一挑选……”公鸭嗓子顿了一顿,渐渐弱了下去,“……爷,小人斗胆问一句,您何时回来啊!”

    清脆的巴掌声从人群里传来。孟繁策撩开帘子一看,远处正有个穿着墨紫锦服的年轻男子,只施施然站着。隔了数十个摩肩接踵的人,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轮廓,可那男子身上的骄矜之气却显露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打人的是个小厮,正一手叉腰,另一手抡圆了胳膊又一巴掌甩在咧着嘴笑嘻嘻的商户右脸上,扽高了嗓门斥道:“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,你是什么身份,我家二公子是什么身份。”他朝着北边拱拱手,“连皇后娘娘都赞我家公子才高八斗,日后定为国之栋梁,你竟能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,管到我家公子头上么?”

    这样的话,搁到士子头上都得被贬去那蛮荒之地,更何况一介商贾。

    话音刚落,那香玉坊老板便吓得瘫在地上,“砰砰”几声,连对锦服公子砸了几个响头,“小人不敢,小人不敢,小人就是那地上的泥……不不,小人就是那茅坑里又脏又贱的石头,就是借小人一万个胆子,小人也不敢跟皇后娘娘沾上边儿啊,您这话一出,要小人的命啊!”想想又觉得不够,转过身子对着北边皇宫方向又磕了几个响头,嘴里不住喊着:“皇后娘娘勿怪,梁侯爷勿怪,小人有罪,小人有罪……”

    再抬起头上,额上已然血肉模糊,几道血迹顺着眉毛鼻子蜿蜒流下,在鼻子凹陷处汇集,竟神似戏文里插科打诨的丑角。

    孟繁策皱眉,原以为自己已算个人人喊打的纨绔,平日里没少给他阿娘惹祸。不料今日见了这人,方知强中自有强中手,一山更比一山高。自己那点破事,拎到前面那位大爷一比,委实是小巫见大巫呀!

    他自不管别人的闲事,抬手扶着戴了帷帽的阿烛下了车。正打算拨开拥挤的人群往前走时,人群中却自发豁出了一道口子,一个穿着鱼鳞铁甲的男子阔步上前,一巴掌狠抽在那锦服男子脸上,锦服男子一个趔趄,摔在眼疾手快趴在地上作垫子的两个小厮身上。

    这戎装男子约莫三十来岁,身形极高,面目端朗,似一柄饱经风霜、伫然而立的名刀。

    待锦服男子被几个小厮七手八脚扶起来时,半边脸已然肿了,嘴角渗出几丝血迹。几个美婢鱼贯而入,掸灰的掸灰,擦手的擦手,有个极为貌美的竟满眼噙着泪花,替他沾去嘴边的血迹。

    锦服男子推开那几个美婢,冲着戎装男子笑得甚是邪气,“兄长今日怎有空过来,莫非朝中无事,竟令你这堂堂殿前都虞候都出来闲逛了?”

    这摆明了是挑衅!

    孟繁策心想,这人也是个横的,只怕待会儿得吃不少亏。索性现在林霁寒还未到,不若他看看热闹,路上也多些乐子。

    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。此等高门大户,平日里神秘得很,任何风吹草动,皆是城内百姓十天半个月的谈资。

    若是平时么,还会忌惮梁家权高位重,一门两侯爵,可眼下是在码头,每天来往者数以万计,纵使梁家手眼通天,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。

    身为梁家长子的梁至自然明白这道理,伸了手便要将自家不成器的弟弟梁臻立即拖回去。谁知这一手早就被梁臻识破了,连忙退开几步,闪躲到几个美婢后头。

    几个袅袅娜娜的美婢站成一排,或丰腴妩媚,或质清气纯,或极尽妍丽,望之如画,眺之如霞。

    梁臻本是个无官无爵的白身,只凭着姑母的溺爱和家族的权势在京中飞扬跋扈,向来是不顾什么脸面的;可梁至为人高洁端直,他虽不曾从低等兵卒做起,可今日之成就,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搏出来的。大庭广众之下,这样的肉屏风,他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。

    “你出来!”梁至语气平缓且短促。若不是他微微发颤的手,几乎看不出他清淡面容下隐藏的怒气。

    梁臻,正是笃定了他这一弱点,愈发肆无忌惮地隔着美婢昂头叫嚣,“想我出来,下辈子吧!老子好不容易逃出来,岂有再回去的道理!”

    一番话话说得众人哗然,一个个竖直了耳朵,又推着挤着往里面挪了几寸,仿佛离得越近,越能听到什么秘闻。